皇上圣旨下来后,缠绵病榻已久的娘才好了些许,然又不免忧心道:“可是乾跃已经投军去了,倘若皇上寻不到人,那岂不是要雷霆震怒,乾跃不是要大祸临头了吗?” 我宽慰她道:“娘,这事您不用担心,我已经派人速速前往军营告知乾跃了,想必不会出什么纰漏的,况且明日还不到乾跃上朝之时,所以应该能在有限的时期内赶回来。” “那万一他依然坚持留在军营怎么办?” “不会的,这事圣旨,就算乾跃心志再坚定,他能抗旨不尊吗?” 娘点点头,又盯着我的左脸看了会儿,说:“乾飞,那一日是娘错了,娘不应该打你的。乾飞,你不会怪娘吧!” 我微笑道:“怎么会呢?是我没有尽到兄长的责任,娘教训得很对!” 我怎么会不怪呢?我只是在说违心的话啊。从小疼我爱我的娘,有朝一日却会那样重地打我一掌,并且是毫不留情地为了另外一个儿子。她心心念念惟有乾跃,却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,更没有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。 室内的气氛压抑得异常,我只是默默地走到桌边,不声不响地喝着茶。我不知道此时娘是否在看我,也许她的目光又再一次从我身上掠过,焦急地投向门外。 忽然,从门外闪进一个人影,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。我定睛一看,疑惑道:“施安,你不是去接乾跃了吗?怎么又回来了?” 他上气不接下气道:“回禀少爷和夫人,二少爷回来了!” 娘腾地从床上坐起,急急忙忙下了床,趿了鞋就往门外跑。她因跑动而带起的风直把桌布一角高高吹起。我更加纳闷,跟着娘一路过去。 果然,乾跃一身便服,右肩上挂着包袱,正闷声不响地站在堂外。娘早已扑过去抱住他,上上下下地打量着,泪水直在她眼眶里打转,又流下来。娘嘴里不断地念叨着:“回来就好!回来就好!” 我指着乾跃问:“你的速度也忒快了吧,这才几个时辰呐!” 乾跃依旧沉默,施安在旁边“咳”一声道:“二少爷压根儿就没去投军,只是在客栈里住了一阵子罢了!” 我蹙起眉头,不怀好意道:“当初不是挺决绝的吗?如今这演的是哪出戏啊?” 乾跃低着头说:“我,我本来是打算去投军的,但是我不放心娘的身体!” 泪眼婆娑的娘此事破涕为笑,轻轻地抚摩着乾跃的鬓发道:“傻孩子!” 我笑笑,看着眼前这幕感人的母子情,心里不免存下几分芥蒂。 次日,乾跃首入兵部,接替员外一职,接受教导。乾跃在兵部很是用心,没过多久就已熟练掌握各项事务。上官庆威倒也安静,仿佛没乾跃这个人似的,但细微的变化却还是有的,比如经常召见郎中郭祢,而郭祢恰是乾跃的导师,不过这也无可厚非,毕竟他身为一部长官,还是有责任教导好新人的。 乾跃在游刃有余之后,除了日常的练武看书之外,他似乎更乐意拉我一起去逛兵器店。 走进兵器店,一股子金属味儿夹杂着一股子烈酒味儿扑面袭来。我不觉皱眉,乾跃见状便笑言:“大哥一介文弱书生,怕是闻不得这武器的味道。” “文弱?”我斜眼看着他道:“我文弱吗?” 乾跃一愣,随即一拍后脑勺说:“对啊,我差点忘了,哥哥也……” 未等他说完,我便打断他的话说:“你低调着点儿啊,这个秘密除了你、我之外,就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了。你小心别说漏嘴让有心人听去了。” 乾跃警觉着四周的人,见没人注意我们,方道:“好,我知道!” 随后我们各自分开看刀剑,虽是外行人,但我总觉得配剑要取决于个人。一把剑握在手中,若是太重或是太轻,不与臂力相协调,那么在运剑时就不容易做到与剑相融。但凡是一个练武之人,无不追求在打斗时,能让自己紧握的刀剑成为自己肢体的一部分,只有这样才能够灵活自如,杀敌制胜。我拿起一把地云银祥剑试试手气,却听见不远处乾跃那头响动不小。 “喂,怎么又是你啊!” “这话应该我对你说吧。”乾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满。 “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,好不容易出趟门还碰上个扫把星!” “麻烦你把嘴巴放干净一点,你是哪家出来的啊,当我忠厚老实好欺负是吧!” 我顿觉情况不对,立刻上前拉住乾跃,示意他不要轻言轻举。我双手抱拳道:“舍弟性子急躁,言行难免有失分寸得罪了阁下,还请阁下谅解,但也请阁下亦不要咄咄逼人,毕竟光天化日,店中人来人往,相持不下只会给各自带来麻烦。” 那人身穿暗青色的家常长袍,旁边只带着一个年龄相仿的小厮,倒是看不出出身富贵的样子,只是他鼻梁下两撇八字胡显得非常霸气。我暗暗称奇,这人看上去年纪跟乾跃差不多,怎么就生了这两撇威猛的八字胡呢? 他颇有不屑道:“你以为我愿意跟他吵啊!本公……本少爷修养不低,也懂得只有庸人才会自扰,像我这么有内涵的人,怎么会跟一个区区的市井小人计较!” “你说什么?你敢再说一遍!”乾跃咬着牙一字一字道。 眼看打斗一触即发,我只得说:“这样吧,对面有一家客栈,有什么事情呢,我们坐下来慢慢谈,行吗?” 那人与乾跃怒目对视良久,随即冷哼一声朝客栈走去。我拍拍乾跃的肩膀,苦笑道:“小不忍则乱大谋!”乾跃没好气地说:“他就是上次那个跟我抢剑的小白脸!” 客栈里,四人围着一桌坐下,那人打开一把扇子扇着说:“说吧,你们想怎么样?” 乾跃丝毫不退让,“上次那把天玄紫玉剑我已经让给你了,但今天我是不会再让着你了!” “是吗?但是总该分先来后到吧。我记得好像是我先站在那里的吧。” “但是剑却是我先拔出剑鞘的,行内一直有个不成文的约定,谁先拔剑,剑就归谁!” 那人扇子一收,瞪大双眼道:“什么狗屁约定,我都没有听过!” 乾跃轻蔑地笑道:“你没听过,是你头发长,见识短,怪不得别人!” “你!”那人微眯双眼,冷冷地说:“哼,少来这套,我告诉你,这剑我是非要不可!” “是吗?既然如此,咱俩就比试比试,谁赢了剑就归谁。”乾跃玩转着茶杯颇有自信地说。 “啊?”那人身边的小厮急了,“公……少爷,您要打架啊?” 那人掰了掰手腕,说:“不是打架,是为民除害!” 一行人来到月园,我摇着头道:“这么好的地方,用来比武,真是糟蹋了!” 那人听我这样说,头一昂道:“喂,观武不语真君子,不会武功的人就更没资格在那儿说三道四了!” 我连忙抱拳道:“在下失礼!” 乾跃摆开阵势,两手握拳,双脚拉开形成一个弓步。他的眉宇微皱,眼神仿佛是深不见底的水潭,不时透出几丝迎战的凶光,而那人也同样摆开弓步,全神贯注紧盯着乾跃,看上去也颇有几分气势。 忽然,乾跃凌空而起,翻身一脚飞过去,那人双臂交叉一挡,直向后退了几步。乾跃出拳迅速,犹如道道闪电向那人劈过去,那人身手也不差,挡住几回后步步相逼开始反攻。在打斗过程中,他们的双脚因动作的转变而在地上猛烈踏滑,在跃起跳落间,不断带起地上安然静躺的落花。于是,场面一下子缭乱起来,两人的身影在落花纷飞间显得朦胧而幽远。乾跃纵身一跃,一脚揣进花事夭秾的树枝间,顿时,粉色的桃花破碎飘飞,洋洋洒洒地从天零落,仿佛正下着一场花雨。玲珑柔软的花瓣轻巧地扑打在我的衣上,我一拂,花瓣又如飞雪般飘落。 漫天匝地的落花迷蒙,那人的小厮深情软语道:“花谢花飞花满天,红消香断有谁怜?” 我一时回头看住他,他正仰目望着纷纷扬扬的落花。目光流转间,瞥见我正好奇地盯着他,不由红了脸低下头去。 我夸赞道:“没想到你一个小厮居然会说出这样饱含深愁的诗句,真是难能可贵啊!” 那小厮连忙摆手说:“不敢当,不敢当……” 我回头望着落花缓缓道:“只不过,有点儿闺阁的悲愁在里面!” 那小厮更红了脸,不敢说话,而我心里也真是好奇不已。一个男孩子,怎么会说出一句这样柔肠寸断的诗,真是稀奇! 正沉思间,只见乾跃飞起一脚,那人疏于防范,被踢在胸膛上直往后倒退。乾跃见状继续攻击,那人抵挡不住,踉跄地转了几个圈就扑倒在地。 小厮惊呼一声便立刻冲过去扶他,只见他头上束发簪冠掉落,零乱的头发披了一肩,直等那人吃力地站起来,脸侧的头发被风撩开,我和乾跃一看便惊住了。 眼前的这个人分明没有胡子,面目清秀,双目清澈,下巴弧度光滑静美,隐隐透出几分傲气,整一张女子的面孔。 她揉着腰腹,嗔怨道:“你这个男人,下手就不能轻一点吗?” 乾跃尴尬无比,支吾着半天说不出话。我只好赔礼道:“姑娘见谅!” 她嘀咕道:“打都已经打了,还见什么谅!”说完便从小厮手中拿过剑扔给乾跃,“这剑归你了!” 乾跃接过剑后,仍然愣愣地看着她,好像不看着她就无法平复内心的波澜。 她转过身刚要走,又回转头来定定地说道:“我会记住你的!”随即灿烂地一笑,便离开了。 我和乾跃在回去的路上都无法平静。乾跃说:“她是个女的,上次还真是被我说中了!” 我不语,只是默默地想着那女子身边的小厮,心想她也应该是女扮男装吧。花谢花飞花满天,红消香断有谁怜?我不断地品着方才她脱口而出的那句诗,只觉得她好像颇负才情,并不像寻常的丫鬟。她会是一个怎样的人呢?我的内心忽然涌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好奇…… |